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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章 彼岸,此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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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在傷感時,總愛看煙火。

那些星星點點,於窗外開了又敗,敗了又開,灼熱了一刻,卻逝去了永恒。夏初音獨坐窗前,一室寥寥空蕩。

就在剛剛,新年鐘聲敲響的前一刻,花房迎來了這一年裏的最後一位客人。她開門,那個修長的身影就站在他面前,盡管人至中年,可他的眼睛卻深邃幽藍如夜,似有潮水般洶湧的波浪襲來,又隱忍不發。很陌生,卻又透著熟絡;很親切,卻又透著無奈。

“你是……初音?”男人直挺的背脊微微顫抖。

夏初音點點頭,她突然生出一個永遠不敢想象的念頭,“你是……”

“初音,是誰來了……”林雅樂的腳步從樓上而下,一步一步越來越近,也讓初音的預想越來越瘋狂。她慌亂地回頭,看著母親款款而來,茫然間摔爛了果盤,震驚地不住後退,而後洶湧而出的淚水,不是傷痛,卻是眷戀。

夏初音很想驕傲地告訴秦錚,她終於聰明了一次。再回首去看仍站於玄關的男子,她淡笑涼薄,“你們聊。”

原來,這就是與骨血至親、存活於夢中的人,相見於現實的感覺。盼著盼著就失望,恨著恨著就深愛,痛著痛著就麻木。她如此地怨著,卻又如此想見他。而他叫她的名字,是那麽濃厚溫暖,那麽踏實的存在。

夏初音躲在屋子裏,不敢出去。不知道如何面對,不知道如何原諒。她曾多後悔沒有答應秦錚,陪他回趙氏宗地過年祭祖,就有多慶幸自己留在了家裏,才能與想念了19年的人一朝相見。

房門響起時,她覺得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。她猶豫、遲疑,人已沖至門前卻不敢碰觸扶手。

仿佛過了很久,門外之人哀傷的語氣傳來,“初音……我,還是先走了。其實,有很多話想告訴你,但我知道,我沒有資格。”

整個世界安靜下來。他,走了嗎?在沒有好好跟她解釋為什麽缺席了這麽久,沒有認認真真看她是不是與他很像,沒有聽她講出那麽多年每分每秒的思念,沒有聽她說她愛上了一個多麽出色的男孩……她急切地打開門,不顧一切地沖了出去。終於在玄關處再度看見了那個高大的身影,仿佛心有靈犀般他突然回身,眼裏滿布驚喜,“初音……”

淚中帶笑,“告訴我你是誰?”

“我是……”他終究還是開不了口,他錯過的、虧欠的是無法彌補的光陰與陪伴,還有什麽資格被承認。

林雅樂默默地走到男人的身邊,執手相看,“他是你爸爸。初音,對不起,這一切都是我的錯。”

終於有了答案,夏初音抹掉臉上的淚珠,第一次正視自己的父親,“你不是有話要對我說嗎?”

這也是夏季寰一生之中最最痛苦的一刻。十多年前還在他臂彎裏沈睡的小寶貝,如今已是婷婷少女。他曾發誓要將世間最美好的一切都奉於女兒的眼前,卻在轉眼間再無她的訊息。還有這一生帶走了他全部愛與牽掛的女人,她用最最殘酷的刑罰懲罰亦保護了他的任性。

千言萬語,幾乎每時每刻都在夏季寰心裏演練成章,卻於此刻空空如也。

“初音,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,是我自作主張帶著你離開的,你爸爸是那麽愛你寵你想要保護你,當時我們確實有苦衷。”林雅樂完全陷入過去的回憶裏無法自拔,那裏面有她那儒雅著與音樂相伴了一生的父母,有她最遠大的理想抱負,有她與那時還在社會最低層苦苦掙紮的夏季寰第一次的相遇,還有她抱著孩子為不成為威脅他的因素遠走他鄉的決絕。她保護了所有人,卻犧牲了可以朝夕相伴的幸福時光。

夏季寰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女兒,他很痛,連呼吸都痛,“我的小公主,你長大了。你看,你真漂亮,比我夢中的你還要漂亮。雖然我缺席了那麽多年,但請你相信我,我沒有一刻不在為了早日找回你們而努力。你媽媽為了我為了你選擇離開,是我這輩子最痛恨自己的時候。可我不能辜負她的苦心,不能前功盡棄。”

夏初音並不太能明白她的父母經歷過什麽,但她似乎清楚地聽見,她的父親說愛她,想念她,從未放棄她,“意思是你沒有不要我,沒有忘記我?”

看著女兒孩子般委屈地哭泣,那淚灼傷了他的心,再忍不住,滴滴掉落而下的愧疚與心疼,讓他哽咽,他顫抖地從胸前掏出一掛吊墜項鏈,小心地打開暗扣,“你從未離開我。”

那枚吊墜裏是她小時候的照片。一種巨大的委屈與喜悅向她襲來,不想再去糾結當初的因果,只想抓住眼前的幸福,她那麽那麽努力地投入父親的懷抱,原來這才是爸爸的味道,“小時候,看著小朋友的爸爸將他們高高舉起,我就想總有一天,我也要我的爸爸這樣舉起我,現在我找到了你,可我已經長大,重得舉不起來了。”

“遵命,我的小公主。”夏初音一下子騰空而起,盡管不是那樣高,但父親有力的臂膀卻讓她無比幸福。

新年第一個日出,她是坐在沙灘上,靠在爸爸肩頭欣賞的。而媽媽也極其滿足地重回了那個寬廣的胸懷。

夏初音帶著最為快樂的微笑,告訴她的父親,“爸爸,我要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,他很愛我,我也愛著他。”

“讓他等著吧,我等了十幾年才等回來的女兒,怎麽能這麽便宜了他。”有人吃醋了,有人要吃苦頭了。

夏季寰小心地摟緊林雅樂,很怕海風吹冷了她。珍視的眼神讓人動容,夏初音突然很感動,想別十餘載,還能如此眷戀,她的父母都是幸運之人。

“爸爸,媽媽的大提琴是你送的吧。”夏初音挽著父親的手臂,很肯定的問。

夏季寰點頭,“那是我用命換來的。”從父親的口中,夏初音大概了解了故事的始末。

那是一段動蕩傷感的過去。那時,父親家裏很窮,跟隨家人到美國出勞工,不甘心被人看不起,開始混跡在美國最為陰暗的地方,打打殺殺,過著出生入死的日子。而媽媽卻是出身音樂世家的淑女小姐,小小年紀便已小有名氣。當這樣生活如平行線的兩人相遇,在危難之中牽手,愛情之樹就順理成章的萌芽了。後來,他們不顧家人反對在天主面前結為夫妻,父親的生活亦從此發生了改變。躲避仇殺,開疆辟土,事業漸起,在驚恐度日裏他們有了愛的結晶。母親不想女兒過著時時驚恐的生活,也不想成為仇人鉗制父親的砝碼,才帶著她遠走,並承諾父親他日若能成功洗白,一定會回到他的身邊。

“那現在呢,是成功了?所以才能來找我們?”夏初音擡頭看向父親幽深的眼底,那裏沒有混濁不清,有的只是滄桑過後的平靜與清透。

夏季寰愛憐地笑起來,“五年前其實就已洗白成功,但仍有一些糾葛遲遲未能解決。幾天前,最後一個讓我擔心的糾紛也了結了,幾乎是立刻就訂了機票。其實,這麽多年,我一直在看著你們,相盡一切辦法不露痕跡地幫你們。初音,跟爸爸去美國吧,那裏有最好的音樂學院,我要讓你得到所有最好的東西。”

夏初音很想答應父親,經過這樣許多年的彼此掛念,她應該毫不猶豫選擇。但,她現在也有了掛念,有了不管過去多久也不會忘記的人。而且,她一直認為只有靠自己努力贏得的東西,才是真實的存在。

“爸爸,給我些時間,我也有自己想走的路,想過的生活,如果有一天我堅持不下去了,一定會去美國,在你的懷裏大哭一頓,然後開始小公主的奢侈人生。不過,我想那一天應該不會到來。”夏初音調皮地笑著,真誠的,無憂的,幸福的……

而這個夜與晨,她將畢生難忘。

同樣一望無際的夜海,彼岸重拾幸福,此岸驅逐放棄。秦錚跪於小鎮深處最幽深詭秘的祠堂裏,可以清楚聽到海浪拍打巖石留下的疼痛回響。

這次新年祭祖是父親的提議,他本想拒絕,卻想起母親生前常常於睡夢中的囈語,“為什麽不承認我,為什麽,為什麽……”那時,他就發誓總有一天,他要讓母親光明正大地站在趙氏家族面前,決不再受蜚語折磨。如今,香消玉殞,他能做的就是代替母親回到趙氏,讓曾經厭棄他們母子的人夾道親迎。

趙氏一族幾百年來一直居住在靠山背海的村落裏,當地人稱其為雲村。如今住在雲村裏的大都是年事已高的族內長者,年輕人幾乎都已進入趙氏集團的各個子公司裏就職。趙達明雖然是族長,卻也擔負著掌管集團的重任,於是,雲村裏代理族長處理各項事宜的其實是位年過百歲的老人,族人都稱他為仲爺爺。

與仲爺爺相見是在秦錚來到雲村的第二天。吃過早飯他就順著崎嶇的山路蜿蜒而上,盡管已是隆冬,但此處的山間仍舊罩著綠衣,散發著泥土植被之香。山頂之上有一處古舊的涼亭,亭中字跡已然不清,只依稀可辯“雲謹”二字。

立於亭前,秦錚突然生出悲傷之感,再俯瞰山下的僻靜村落,思念徒增,嘴裏不禁默念,“雲謹,雲謹……”

“這個亭子不知道在這立了幾百幾千年了,壞了修,修了壞,日月消長,就沒人再關心它了。就像那些終將消散於人海的往事,不可追,不可追呀。”思緒慨然間,老者的聲音自身後而來。秦錚回身,來人仙風道骨,白眉白須,很有得道仙者的氣派。

能於此山中行走,年事甚高,又知曉這涼亭過去,恐怕也是趙氏族中身份地位極高之人,於是,出於對趙氏的天生敵視以及對長者的尊敬,他僅僅是禮貌地點頭問好。

老者醒世多年,並不見怪。卻在走近看清秦錚的容貌後,方才震驚地有些激動,口中嘟囔著,“少……爺,少爺”。然後又很快地搖頭,神情灰敗,眼中一瞬間燃起的希望轉眼破滅,“不可能,我真是老得不能再老了。”

老者默默地打量秦錚一番,便坐在了山頂一處平坦的圓形步道上,閉著眼打起坐來。片刻後,蒼老的聲音悠悠傳來,“你是趙達明的兒子?”

“血緣上可以這麽說。”秦錚也席地而坐,在這空曠的山谷,如不放松,豈不辜負?

老者呵呵地笑了起來,“有點意思。像是趙氏本家的人。你來雲村所為何事?”

可以直呼族長的名字,秦錚覺得這個老者一定是連趙達明見到也要矮上三分之人。“無事。不過是趙先生請我來認祖歸宗罷了。”

老者猛然回頭,仿佛看到了怪物一般,看得秦錚後背不禁發涼。“你與……他……真的很像。半個世紀甚至更久,他也說過同樣的話。那時我還站在他身邊,瑟瑟發抖,而他如今……”

秦錚已分不清這老者話中之“他”究竟所指何人,只曉得趙氏百年甚至千年的傳承裏,有著無數驚心動魄、神秘莫測的故事,就如族中女子常以紫紗覆面一樣,等待著有緣人揭開個中奧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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